李毓芳:纯粹的考古人
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5000年文明延绵相续,薪火相传。一代一代考古工作者高擎探索的火炬,不断前行,传承文明,尤其是始终耕耘在田野考古的工作者,更是知难而进,为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建设与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毓芳就是这支考古大军里的巾帼英雄。1967年她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后,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我国考古事业,勤勉工作,成果丰硕。难能可贵的是,今年78岁的李毓芳先生至今仍然工作在考古第一线,令人敬佩,感人至深。
李毓芳先生在三门峡大坝
2021年10月17至18日,仰韶文化发现暨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纪念大会在河南省三门峡市召开。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向大会致贺信,令在场考古工作者心潮澎湃。从西安考古工地风尘仆仆赶过来参加会议的考古专家李毓芳激动万分地说:“中国现代考古学迎来了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我也更加坚定了前行的方向。”
走近李毓芳先生,一位朴实无华的女考古工作者的干练风采彰显无疑。她穿着蓝色的夹克衫,精神头很足,目光深邃平和,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说话快人快语。她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汉长安城考古队队长,阿房宫考古队队长,西安市考古研究所特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妇工委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妇工委主任,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由于成绩突出、事迹感人,被中国社会科学院和中央国家机关工委分别授予中国社会科学院“巾帼建功”先进个人与“巾帼建功”活动标兵称号,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2001年建党80周年时,被评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十名优秀党员之一。她的事迹被选入《巾帼风采·第二卷》。中宣部、全国精神文明办、全国妇联还专门拍摄了《巾帼风采》宣传片,宣传她的先进事迹。
春秋几度移,豪情志不减。李毓芳先生一直在践行着自己的人生格言:“既要海阔天空地想,更要脚踏实地地做,要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事迹!”
矢志考古: 上下求索 艰苦奋斗
李毓芳先生1943年出生于北京市,家就住在颐和园附近。1962年参加高考,被北大历史系录取,二年级选择考古专业。也许缘分上天注定,她此生与考古有缘。
上学期间,让李毓芳终身难忘的是她和同学们在人民大会堂聆听了周恩来总理的教诲:“你们每人的背后都有九十九个工农兵的同龄人为你服务”。她依稀记得总理教育他们要珍惜学习机会,毕业后要努力为人民服务好。当时,扎着两根辫子的李毓芳深受鼓舞,暗下决心:“即使考古工作再艰难,男同志能干的,我也能干,还要比他们干得更好!”
1964年实习期间李毓芳参加了第一次发掘。她怀着探索未知的热情和好奇,把从现场发掘出的骷髅头一一认真整理,并把那些枯骨都拿回住处,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当时住的是当地农民的破旧房子,条件简陋,也没有桌子、柜子等家具,她就把装着头骨的蒲包放在自己床底下,自己很快安稳入睡。工地老师同学知道她把骷髅头放置自己床底下后,都说她胆子真大!殊不知,胆大的背后,是咬定在考古之路上任何困难都能克服,任何苦都能吃。这是她内心的笃定与坚守。在北京市安全局工作的父亲正直善良、胆大心细、勇敢坚强,对李毓芳影响很深,她也继承了父母的正直善良与勇敢坚韧。
1967年李毓芳大学毕业。她和同班同学刘庆柱分到陕西的部队农场劳动锻炼,这一待就是整整两年。离开农场以后,刘庆柱和李毓芳在旬邑县当了一年半中学教员。当时县里重男轻女情况严重,而李毓芳却是县里唯一的高中女教师并担任班主任。在旬邑县工作期间刘庆柱和李毓芳喜结连理。
1972年李毓芳调到咸阳市博物馆工作,参加杨家湾大汉墓发掘工作。这支考古队由陕西省博物馆和咸阳市博物馆双方的考古人员组成“杨家湾大汉墓发掘考古队”,队长为石兴邦先生。石兴邦是我国考古新中国考古学的奠基人夏鼐当年着力培养的年轻骨干之一,曾经跟随夏鼐先生参加过田野考古工作,他是中国第二位荣获“中国考古学终身成就奖”著名考古学家。
即将走向自己所热爱的考古工作岗位,而且是考古学家石兴邦先生亲自指导,李毓芳非常兴奋,在长陵火车站下车后,像脚底生风一样,她一路小跑,穿过玉米地间的农村小路,向咸阳塬下的窑洞奔去。
当年50多岁的石兴邦先生穿着一身已退了颜色的灰色中山装,脚蹬一双矮腰军绿色胶鞋,面带微笑,让她赶快坐下,并且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李毓芳赶紧接过水杯,心里的不安随即放下,感到石先生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人。
石兴邦先生简单地介绍了墓葬发掘现状及考古队的组成情况后就立刻带她去考古工地发掘现场了。考古工地在二道塬上,到工地去就要爬4里多的慢坡才能到达。展现在她面前的是深24米、宽40米、长100米曲尺形的墓道。当时墓道正在发掘中,墓室还未开挖。墓道外侧勘探出了两个大的陪葬坑。石先生对她说:“你就先负责发掘这两个陪葬坑吧。”自此,李毓芳考古生涯正式开始,而且在这里一干就是六年多。这六年也是她和石先生在工地同吃一锅饭,一起经受风吹、日晒、雨淋、挨冷、受冻,同甘共苦六年多的宝贵时光。
石兴邦先生经常说:“只要人在考古队,就必须在发掘现场,决不能遥控,要做名副其实的考古工作者。”他本人一点儿不搞特殊化,每天和李毓芳及其他队员们在工地现场工作8小时。早饭后出发,8点钟前必须到工地。12点钟下班,午饭后也不能休息,6点下班。就这样每天上班往返4次,需要走近20里的坡路,8小时内还要进行发掘清理,绘图等等。一天下来已经是很累了,晚上还要整理发掘记录、整图……。
按照石先生的严格要求,不管发掘出什么遗迹现象,李毓芳都要仔细地清理,脚踏实地、认真负责地完成每一项发掘任务。每次有来访者,石兴邦先生都在介绍墓葬发掘情况前先向来访者介绍李毓芳的情况,并夸赞她是北大考古专业毕业的学生,能吃苦不怕累,工作认真负责……石先生的鼓励就如明灯一样照耀着李毓芳的考古之路,她更加倍努力地做好考古发掘工作。
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了天津,李毓芳的公婆和两个弟弟及其女儿从天津来到咸阳躲地震。10月份,老公公病危住院经抢救后出院在家养病,老婆婆半身不遂已八年。刘庆柱要上班还要照顾两个病人,他已无暇再照顾患〝百日咳〞的女儿,而当时李毓芳是发掘墓室的主力队员,根本离不开。经石兴邦先生同意,她把女儿带到了考古队。石兴邦先生要她早晨可以晚些去,照顾一下女儿,但认真负责的李毓芳天天都是早于工人到发掘现场,墓室距地表24米深,她怕出事呀!每天早晨5点多钟,李毓芳就得把熟睡中5岁的女儿从床上拽起来,早饭后就带着女儿出发到发掘现场去了,孩子实在走不动了,李毓芳就背着她走一段,就这样保证在8点以前到达正在发掘中的墓室了。中午吃完饭后不能休息,女儿又跟着她出发了。墓室口距底部12米,当时下挖了6米左右,故要进到墓室里去,上下都要靠墓室壁上的脚窝和一根大粗绳子。李毓芳和女儿上下进出都要靠工人帮忙,有时女儿会吓得哭起来。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女儿跟李毓芳在一起发掘了20多天。等老公公的病稍有好转,李毓芳就又把她女儿送回到在咸阳的爷爷和奶奶身边了。女儿曾经骄傲地对自己正在学习考古专业的女儿说:“妈妈5岁就跟着姥姥上考古工地发掘啦。”
在参加秦都咸阳遗址考古发掘工作告一段落后,由于工作表现出色,1979年,李毓芳调入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她一直牢记石兴邦先生当年的教诲:“要做名副其实的考古工作者”!咬定这个信念,几十年来李毓芳坚持深入发掘现场,并且住在农家院、吃的是农家饭,从来不做遥控者。她先后参加并主持汉高祖长陵陪葬墓发掘、秦都咸阳考古勘探与发掘、汉唐帝陵的考古调查与发掘、秦汉栎阳故城遗址勘探与发掘、汉长安城遗址勘探与发掘、秦汉上林苑中诸遗址的勘探与发掘、秦阿房宫遗址勘探与发掘等。在汉唐考古、中国古代都城与帝陵考古发掘及研究领域颇有建树。而且,李毓芳主持发掘的“陕西汉长安城陶俑官窑窑址”入选1990年度第一届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李毓芳先生在汉长安城冶铸遗址发掘
严谨求实:如琢如磨 灼灼其华
沿着新中国的考古之路,李毓芳取得骄人的成绩,闪耀着时代光芒。其中最有震撼力的是,她做出震惊考古界的一个结论:阿房宫根本就没有建成。项羽并没有烧阿房宫!
2002年8月,阿房宫考古队正式成立。国家文物局打破常规,聘请59岁的李毓芳担任阿房宫考古队队长。
在钻探了一个多月后,李毓芳并未发现秦代宫殿建筑遗迹。她决心挖两个探方看看情况。结果在探方内也未见秦代文化层,未发现秦代建筑材料、也没有宫殿建筑遗迹,只有东汉乃至宋代的砖瓦残块。看到这情况,李毓芳站在探方内,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这样?在阿房宫前殿遗址的夯土台基上居然没有秦代堆积层,没有秦代建筑材料(砖、瓦、瓦当等等),没有发现秦代宫殿建筑的一点遗迹。她发掘了几十年的秦、汉宫殿建筑,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那么阿房宫的建筑哪里去了?为了不漏掉任何一点遗迹现象,做到万无一失,她采取了密集以布梅花点的方式勘探,一平方米钻五个探孔,密集之处,隔0.2米就钻个孔。钻探的同时,还开探沟数十条,最长的探沟长65米、探沟最宽为4米。
李毓芳先生在阿房宫遗址考古发掘
为了找更有力的证据,李毓芳在村子里又进一步进行调查访问,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找到了当年在阿房宫夯土台基上面平整土地的两位生产队长。二老异口同声地说:“当时在夯土台子上只是平高垫低,把北部高处的土(台基北部因为有北墙,故地势较高)往南低处垫了垫,并没有把台子上的土拉走。”中央电視台一频道《发现之旅》和十频道《走近科学》栏目组都对二位长者进行了拍摄。
从考古资料来看,阿房宫根本就没有建成,连前殿都没有建成。从文献分析来看,其它地方就不应再有阿房宫的建筑了。但是为了有更多考古资料做依据,李毓芳他们还进一步做了更艰苦细致的考古工作。发现阿房宫前殿没有遭到大火焚烧,即后来人们所认为的秦始皇未修成的阿房宫没有遭到大火焚烧。项羽烧的是咸阳宫,没有烧阿房宫。顶住重重压力,坚持实事求是原则,李毓芳得出结论:两千多年前秦始皇所修筑的阿房宫根本就没建成,只建成了一个长1270米,宽426米,现存高12米的夯土台基,它也没有遭到大火焚烧。
关于阿房宫考古队得出的秦阿房宫既没有建成亦没有被火烧的结论由新华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各频道、《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政协报》、各省市电视台、报纸等等中央和地方新闻媒体都做了详尽报道,中央电视台还拍了七个专题片滚动播出。《新华文摘》还全文转载了李毓芳给《文史知识》写的文章。由于各家媒体开足马力的报道,秦阿房宫没有建成亦没有被火烧的结论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中国日报》(英文版)以一版的篇幅向海外做了阿房宫考古最新成果的报导,阿房宫的事在国外影响也很大。
阿房宫考古队进行勘探和发掘期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国家文物局和陕西省、市、区领导及文物部门同行等都曾到过发掘现场,对李毓芳的考古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认可。2007年12月,李毓芳参加了全国政协文史委组织的视察中国大运河活动。在河南开封清明上河园内,李毓芳碰到了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霽翔。单局长对李毓芳说:“李老师,我看到了在《光明日报》报眼位置登载的秦阿房宫既没有建成亦没有被火烧的文章,我们就承认这个考古事实吧。”
一句充分肯定的话语,如汩汩暖流,涌遍李毓芳的全身。
回望六年多来阿房宫遗址勘探发掘期间,无论是三伏天还是三九天,李毓芳都坚持在考古工地现场,摸爬滚打、风吹日晒。因颈椎压迫神经,她左臂从后背肩部到手指尖长达几个月持续发麻也顾不上就医;左膝盖不慎扭伤,但仍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发掘现场;胃肠功能紊乱的病症多次复发;由于压力太大,血压也不断升高,一度达到高压158-162。这些,她都坚持着咬紧牙关,挺了过来。当时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坚持到底,要很好地完成国家文物局交给的任务。
还原历史真相,是李毓芳笃定的信念。她受邀在清华大学、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上海博物馆、复旦大学、西安、广州、台湾等地高校与文博单位等演讲了50多场,均受到了热烈欢迎。让李毓芳感动的是,当她在大学里演讲时,因座位不够,很多同学是站着听完的。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给他们深深地鞠一个躬,表示感谢。
2012年,国家文物局根据考古队翔实的考古资料所确定的秦阿房宫遗址范围,通过了《关于阿房宫遗址的保护规划》。至此,李毓芳带领的考古队所得出的“阿房宫没有建成,亦没遭到火烧的结论”得到了国家正式认可,圆满地完成了国家文物局交给她的阿房宫考古任务,也交上了一份让全国人民满意的答卷。
整个阿房宫考古工作期间,刘庆柱先生是考古队的顾问。所以当考古队每做完一个遗址的发掘工作时,他都会在百忙之中,去现场考察。他对李毓芳在发掘后所做出的结论(每个遗址的时代和性质)都非常认可,给了她很大的支持和鼓励。虽然这项考古新发现引发不小的争议,但刘庆柱和李毓芳坚定地认为,不能用观念的历史代替历史的真实,而应当根据客观发现,还历史以真正面目,坚持实事求是的历史观。
可以说,坚持实事求是的历史观贯穿了李毓芳整个考古生涯。早在20世纪陕西部队农场,刘庆柱抽空阅读了《毛泽东选集》《马克思恩格斯文选》以及列宁的重要著作。那段经历,不但磨炼了他的学习意志,扩充了他的知识面,也更加坚定了他从事考古研究的信心。有一次,刘庆柱先生在接受光明日报记者采访时说:“《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探讨国家社会的起源和发展问题,正是考古发现与研究,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提供了科学支撑”。他的学术观念也深深影响了李毓芳,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也是李毓芳的座右铭。
肩负历史责任,传承文明之光,是李毓芳孜孜以求的担当。2018年6月,作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90册卷的《汉长安城未央宫骨签》由中华书局正式出版。这套书厚度几乎是刘庆柱和李毓芳的身高之和(3.1米)。是中国考古出土文献中一部体量空前(1500万字)、意义深远的巨著,对中国年代学、文字学、档案学、军事学(兵器史)、手工业史、书法史、职官研究等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还对相关古文献进行了各方面的补充和修改,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这部写作时间跨越30个年头的大部头著作成为刘庆柱和李毓芳考古生命的里程碑。
为什么说时间跨越30余年呢?
还是在上世纪1986年至1987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汉长安城考古队发掘了未央宫中央官署建筑遗址,出土了6万多片骨签。这一重大考古发现引起学术界巨大反响。刘庆柱和李毓芳是该项目发掘工作的主持人和主要发掘者,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由于每天骨签的出土量都很大,在对遗址进行全面发掘中,每天下来,李毓芳累得腰酸腿疼(每天去发掘现场两趟来回就要步行9里多路)。累过度了,左腿就不能弯了,膝盖处好似万箭穿心,疼得她直冒冷汗,上床都很吃力。在整理骨签资料中,因骨签上的字体很小,字迹模糊,辨认起来非常困难。当时没有电脑等现代化设备,李毓芳和刘庆柱只能靠2.5倍放大镜进行骨签释文工作,才40岁出头的她已经戴上了老花镜了。完成发掘简报的编写后李毓芳由于不堪重负,于1987年中秋节的清晨突发冠心病住进了医院。出院第二天,她又奔赴新的考古发掘工地---未央宫少府建筑遗址的考古现场。
鉴于骨签考古发现的重要学术意义与重大学术影响(《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均在第一版进行了报道),加之出土骨签巨大的资料信息量,2014年3月中华书局决定出版骨签这部书。刘庆柱代表考古队与中华书局正式签订出版骨签这部书的协议,主编由刘庆柱担任,副主编是李毓芳和刘瑞。把骨签出版是一件具有重大学术价值和文献意义的工程,刘庆柱和李毓芳以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为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得益于严谨求实的工作作风,李毓芳多年来的研究阐释和深耕理论也取得累累硕果。她与刘庆柱等合作先后出版专著与考古发掘报告《西汉十一陵》《前汉皇帝陵的研究》(日文)《陵寝史话》《汉长安城》《中国古代都城考古发现与研究》《汉杜陵陵园遗址》《汉长安城未央宫――1980~1989年考古发掘报告》《汉长安城桂宫·1996~2001年考古发掘报告》《汉长安城未央宫骨签(一套90册)》等。近年来她与刘瑞等合作出版了《秦汉上林苑2004-2012年考古报告》《栎阳陶文》《栎阳瓦当》《栎阳考古发现与研究》等多部考古发掘报告。在《考古学报》等刊物发表了关于汉长安城遗址、秦阿房宫前殿遗址、秦汉上林苑遗址、秦汉栎阳城遗址、秦封泥等多篇考古报告与论文。其中《汉长安城未央宫――1980~1989年考古发掘报告》(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6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第三届科研成果一等奖和夏鼐考古学研究奖;《汉杜陵陵园遗址》(科学出版社,1993年)获第二届郭沫若中国历史学三等奖。
退而不休:无私奉献 绽放光华
2003年李毓芳先生退休。考古如呼吸一样融入她的生命,怎能停下追梦的脚步呢?
在领导同事及家人的支持下,李毓芳以极大的热情和充沛的精力继续从事考古和与其相关的研究工作。她参加了社科基金重点课题和院重点课题“骨签的考古发现与研究”的工作,参加了院重大课题“中国古代都城的考古发现与研究”的工作,参加了院重点课题秦汉卷的编写工作。多次参加全国政协文史委组织的大运河、蜀道申遗的考察活动及其相关的学术研讨会和中国古都学会的学术研讨会。多次参加龙文化学会学术研讨会、汉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秦文化学术研讨会。还参加了在曹操墓地举办的中国秦汉史学会、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会长联席会议等。作为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她还多次参加考古专业学生的博士论文答辩工作。忙忙碌碌的生活她感到特别充实。
尽管生活十分充实,但是她还想着有朝一日能重返考古第一线,简直达到日思夜想的地步。她曾两次做梦,梦见与汉长安城考古队的同事在工地发掘的情形,与阿房宫考古队的同事在阿房宫遗址钻探的场面。她高兴得从梦中醒来,一跃而起,马上跑到刘庆柱房内,站到他床前,吓了他一大跳,李毓芳把梦中情况告诉了他,并说自己想去工地发掘,老伴笑着安慰她:“会有机会去的。”
2011年1月,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决定成立上林苑考古队。朝思暮想去考古工地发掘的李毓芳终于成为上林苑阿房宫考古队的成员,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准备时刻听从新队长刘瑞召唤。2011年5月,为了解决后顾之忧,李毓芳到医院做了肾囊肿微创手术,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同志,在肾上做了手术,肯定要修养一段时间,但李毓芳却认为卸掉了重负,她十分欢喜背起行囊,直奔心爱的考古队。
李毓芳先生在汉唐昆明池考古勘探工地查验土层情况
2012年,李毓芳作为考古队员参加了考古队和陕西省、市考古研究院联合组成渭河古桥发掘队,共发掘了七座渭河大桥。其中最主要的大桥长880米、宽20米,有九百多根高9米、直径60厘米的木梁柱矗立在渭河故道内,场面十分壮观。该桥建于秦汉,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大桥,也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汉长安城外最重要的大桥,张骞出使西域就走过这座大桥,即“丝绸之路第一桥”。同时,考古队还发现了中国最早的榫卯结构、能载重五吨的汉代木船。此项发掘工作在中国乃至国际考古界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国内外同行们都感到非常“震撼”。渭河古桥——“丝绸之路第一桥”的考古发掘被评为“2013年度全国考古十大新发现”。同年,李毓芳所在考古队又接受另一项重大任务,即对汉武帝时期修建的“昆明池”进行钻探和发掘。发掘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西周首都——镐京的东侧壕沟,确定了周武王的都城镐京的东界和南界。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王震中说:“你们功不可没,解决了几代人都没解决的问题!”“昆明池”的考古项目曾入围“2016年度全国考古十大新发现”终评。
李毓芳先生在汉唐漕渠与昆明池遗址发掘工地
李毓芳先生在秦汉栎阳城遗址进行教学指导
2013年后,李毓芳所在的考古队,在上世纪80年代刘庆柱、李毓芳发掘的秦汉栎阳城遗址考古发掘的基础上,又找到了二、三号古城,包括宫殿建筑,秦王和王后的浴室完整配套设施、宫廷后勤部等遗址,确定了三号古城是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的都城。中国古代历史上著名的改革之都——栎阳城的考古工作,被评为“2017年度全国考古十大新发现”。
李毓芳先生在秦汉栎阳城遗址参加陕西省文物局领导组织的现场座谈会
2016年春节期间,一天中午饭后,李毓芳照样去锻炼却不幸摔倒,去医院拍片检查。她本来以为取些药可以回家了。当医生仔细全套看了片子后说:“股骨头、股骨颈都骨折了,必须住院动手术置换髋关节。”当时返回工地心切的李毓芳觉得如五雷轰顶,而且,她也打不成心爱的乒乓球了。平时,李毓芳最大的体育爱好就是打乒乓球,主要为了锻炼身体,支撑劳动强度大的考古工地的工作。为了尽快恢复腿部功能,只能按照医生的方案进行手术治疗。后来手术顺利置换了髋关节全部构件,对于一位75岁的老人是一个挑战。“早日回考古队!”她心中只有这一个信念。为此,她振作精神,打破了卧床一百天的常规,以顽强的毅力、超强的意志,进行自己独创的功能恢复训练,不久后这个倔强顽强的老人又出现在了考古工地上,所有考古队员都深深地被她的精神所感染和鼓舞。又重新听到40多年来听惯的“秦腔”,重新与朴实的工地考古人员在一起,她又恢复了生命的活力。当然,对于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还这样积极去考古工地,也有一些外行人不理解,认为她是为了挣钱(在工地有一定的补助费)而去。殊不知,西安有一家拍卖行以比她在工地发的补助费高得多的价钱聘李毓芳当顾问,并且多次通过社科院同事给李毓芳做工作,李毓芳婉言拒绝了。那位同事感慨地说:〝李老师对自己要求真严格呀〞。
不仅参加田野考古工作,李毓芳先生还为隋唐大运河、汉长安城未央宫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出谋划策。她和刘庆柱上世纪80年代发掘的“官署遗址”“少府遗址”在申遗过程中进行了一比一模型展示,是汉长安城未央宫申遗中的最大亮点,为2014年未央宫的成功申遗立下了汗马功劳。
同时,她还坚持做考古科研工作。退休后完成的科研项目包括中国社会科学院重大课题“中国古代都城考古发现与研究”“中国考古学·多卷本”(秦汉卷)“未央宫出土骨签的发现和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长安城遗址骨签考古研究”“秦汉三辅地区建筑复原与研究”。
深耕考古田野近50年,李毓芳身上那种无惧风雨、忘我奋斗的精神深深感染着许多考古后学。某市考古所年轻女考古队长就是其中的一位,她与李毓芳有幸结识,在收到李毓芳参加编著的书后,她给李毓芳发了一条信息表达敬佩之情和感激之情:“一直以来您作为女考古学家,对我的影响颇深,有幸青台一见后,更觉您平易近人,涵养超人,对您的尊崇之情愈发强烈!万语千言,表达不了您对后辈的提携和期待的感激之情,我一定努力学习,踏实工作。”
李毓芳先生在参加学术讲座
李毓芳先生每次来郑州大学历史学院,都要给同学们交流考古的话题。她对考古专业的学生说:“从事考古,一句话,就是纯粹的热爱!我每次在赶往工地的路上,心情十分愉悦,因为期待着在工地上能有新的发现、新的线索。你们一定要热爱考古,只有热爱,才不怕吃苦,忍受工地上的风吹日晒;只有热爱,才能不畏困难,从考古发现中认识中华文明起源、发展脉络及灿烂成就,更好地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是考古人的历史担当,也是价值追求。”
言为心声。李毓芳先生就是完全凭着内心对考古事业的热爱,全年除春节几天外都扑在野外工地上,搞研究、著书立说、作编著考古发掘报告……为了能保证一心扑在考古工作中,她和刘庆柱连孩子都不敢多要,决心只要一个,并把女儿取名字为“一”。几十年执著于考古事业,她不论严寒酷暑,青灯黄卷,始终如一坚持在考古第一线而乐此不疲,被《中国文物报》刊发的一篇文章中(2000年5月)称为“大地的女儿”。
纯粹之爱: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择一事,终一生。自从北京大学毕业之后,李毓芳把人生50余年的宝贵年华倾注在她所钟爱的考古事业上,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热情所在,同时找到了与她志同道合、携手共进、白头到老的刘庆柱先生。
李毓芳先生与刘庆柱先生
考古圈人都知道,李毓芳与刘庆柱是考古界模范夫妻。几十年来,夫妻两人在中国古代都城和帝陵的研究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刘庆柱先生长期从事古代都城与帝陵的研究,先后参加并主持西汉十一陵、关中唐十八陵、汉杜陵园遗址、汉长安城遗址和帝陵遗址的考古勘探、发掘,取得一系列的重大考古发现,推动了中国考古学的发展;为“安阳殷墟”、“丝绸之路”、“中国大运河”等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作出了积极贡献。
除了与李毓芳合著《汉长安城未央宫骨签》《西汉十一陵》等著作以外,他出版了《古代都城与帝陵考古学研究》《中国古代都城的发现与研究》《中国考古学多卷本·秦汉卷》《不断裂的文明史:对中国国家认同的五千年考古学解读》等20余部著作。他担任过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圆明园学会会长、中国古都学会名誉会长、德国考古研究院通讯院士、亚洲史学会常务理事等职务,获得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等荣誉称号。2016年中国人类学学会学术年会在复旦大学举办,刘庆柱获“人类学终身成就奖”。近几年,刘庆柱先生带领郑州大学考古学科团队将研究视野拓展至中华文明起源、五千年不断裂文明探源等学科重大课题之上。这是他多年提倡的“历史要紧密地服务于国家战略”观念的有力实践。
几十年来,他们大部分时间总是在同一片田野里挖掘,一起整理资料、编写考古发掘报告,共同承担重要考古研究课题。在他们俩的人生词典里,几乎没有节假日的概念。同甘共苦,并肩战斗,虽然没有城市生活舒适,没有月下西窗剪烛,但陕西的窑洞、黄土高坡、沟沟坎坎都在无声地见证着李毓芳和刘庆柱的坚贞爱情。
在李毓芳的记忆里,最难忘的一件事是在上世纪的1987年发掘未央宫8000平方米的官署遗址时夫妻俩肩并肩共同战斗的情景。正值正月初三,刘庆柱和李毓芳就赶到了工地现场。马上组织召集民工初六正式开工。由于劳累过度,晚上还要写相关材料,夜里不能关灯睡觉,大老鼠横行,它们顺着电线、烟囱等爬到被子上,往头部上跑----刘庆柱美尼尔眩晕病犯了,头晕目眩,觉得房屋倒塌。他一开始还能喝几口小米粥,但后来什么也吃不进去。李毓芳见状,赶紧到生产大队办公室给西安研究室(社科院派出单位)打了电话。单位立即派了当时唯一的破旧吉普车接上刘庆柱去医院。因工地有一百多人的发掘队伍,召集起来不容易,故李毓芳不能离开发掘现场,她对司机说:“麻烦你陪老刘到医院吧,”望着远去的汽车,李毓芳一下子坐到了冰凉的地上,流泪了。当时正巧《光明日报》记者白钢来工地参观采访,他见到这情景说:“没想到你们干考古这么难呀!”是呀,工地牵系着夫妻俩的心。病还没有完全好,刘庆柱就回到了发掘现场,他对李毓芳说,我就是坐在探方里不动,你有什么事也能有个人商量呀!听了他的话,李毓芳感到全身都是热乎乎的。
高强度的体力工作只是考古发掘工作的一部分,因为考古工作包括发掘和科研两大部分,要求考古工作者具备野外发掘和室内研究的双重能力。所以,尽管白天发掘了大量体力,但是晚上他们还依然要整理资料、编写考古发掘简报、报告、撰写论文等。就这样,刘庆柱和李毓芳往往一处遗址发掘完不久,其发掘简报就在《考古》上发表,继之考古发掘报告就会陆续出版。
熟悉李毓芳的同事朋友学生们都知道她的手机背面贴满了电话号码,第一个电话号码就是老伴刘庆柱的手机号,在她的卧室兼工作室内,桌子上一直摆放着她和老伴的合影照片,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容,那相依相伴的身影蕴含着无限的爱意。
2021年4月底,李毓芳先生在郑州体检后又急忙赶回西安考古队了。但体检结果发现她的胃里有癌细胞。当她得知这常人难以接受的结果后,反而一点儿也不惊慌。4月30日是李毓芳78岁生日,她神态自若,开心地与队员们、技师们一起吃了生日蛋糕,大家还一起唱了生日祝福歌。5月2日,她安排好工地上的事就又返回郑州,在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胃肠外科接受治疗,胃肠外科专家郜永顺主任制定了科学严谨有效的治疗方案。李毓芳一心想早日返回心爱的考古队,以坚强的毅力、乐观的精神状态积极配合治疗。经过四个疗程精心治疗,达到预期目的,李毓芳顺利出院了,又回到考古队。10月16日,她来到三门峡,兴致勃勃地参加了仰韶文化发现暨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纪念大会,还在会上做了精彩的发言。
李毓芳先生参加“第三届中国考古学大会”做学术报告
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于李毓芳来讲,她和老伴刘庆柱平常都没有节假日的概念。而在2021年的中秋节,是李毓芳先生出院后的第3天,本来还想急于赶回考古队的她,由于出院手续没有办完拿不到身份证,阴差阳错地才决定留下来和刘庆柱在一起过了一个中秋节。这是40余年来老俩口在一起度过的为数不多中秋节。晚上,他们俩把头伸出窗外,看到悬挂在天上的圆圆的月亮,李毓芳高兴地说,这太难得、太少见了!这是她发自内心的高兴呀。多年来,不管是工作日和节假日,她几乎都在发掘工地上,与家人在一起过中秋节的次数寥寥无几。这一次,她是无比珍惜这难得的节日相聚。
中秋节后第二天,李毓芳先生收拾好行囊,和来接她的考古队长刘瑞回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考古队。只有在那里,即使只是天天看着她熟悉的土层、探方,听着熟悉的陕西口音,吃着本地的馍菜,她的心里就会如彩霞一般绚烂。
有一次,刘庆柱夫妇受邀为中央电视台某栏目题词。刘庆柱先生写了一句话:“从考古走进五千年,中华民族不断裂历史。”李毓芳先生的题词是:“保护文物,人人有责”。由此可以看出,夫妻俩的人生理想与追求是那么的一致!深植家国情怀,矢志考古事业,内心澄明坦荡,两颗永远为国家考古事业绽放激情与火花的心灵紧紧相拥。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李毓芳先生不仅与刘庆柱先生执手相伴一生,也是与考古执手相伴一生。这种幸福感、获得感只有李毓芳深解其味。这位纯粹的考古人,即使微驱化春蚕,只要织锦吐长丝,她也无怨无悔。因为奉献我国考古事业,传承文明之光,她的生命必将放射璀璨光华!
作者:赵炜
审核:刘庆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