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里头遗址发掘“中国龙”
发布时间:2017-03-07文章出处:北京晚报作者:李志鹏
河南洛阳地区偃师市的二里头遗址,被考古工作证实是公元前二千年前期东亚大陆最大的中心城市遗址,也是中国青铜时代最早的具有明确城市规划的大型都城遗址。目前学术界多数学者倾向于二里头是夏王朝的一处都城遗址,有人称之为“夏墟”,二里头遗址考古队的现任队长许宏先生认为,二里头遗址是“最早的中国”的都城。在二里头遗址上,有不少非常重要的文物(如青铜礼器和玉器等等)相继问世。2002年,该遗址发现的一件距今3700年左右二里头文化时期的大型绿松石龙形器,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文物保护技术人员的努力下被全部清理出来。这件绿松石龙形器由2000余片绿松石片组合而成。绿松石原应粘嵌在某种有机物上。绿松石龙形体长大,巨头蜷尾,龙身曲伏有致,色彩绚丽。龙头呈扁圆形,梭形眼,眼珠为圆饼形白玉,鼻梁由三节半圆形的青、白玉柱组成,蒜头状鼻端由绿松石雕成。龙身长64.5厘米,中部最宽处4厘米,龙身有绿松石片组成的菱形鳞纹,龙尾内蜷,形象生动。这件绿松石龙用工之巨、体量之大、制作之精之巧、用绿松石片之多,在目前所见中国早期龙形象文物中是独一无二的,堪称国宝。
这件绿松石龙出土时,放置于这处都城遗址宫殿区的一座贵族墓的墓主人身上,覆盖其由肩部至髋骨处。当时为确保绿松石龙形器不受损坏,考古工作者在获取了墓葬的基本材料后,将其整体套箱起取,运回室内,交给了文物保护技术人员清理。
我就是这座墓葬和绿松石龙形器的发掘者,发掘过程至今还历历在目。
2002年,那时我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考古队员,由队长许宏先生安排,负责出土绿松石龙的贵族墓葬所在区域的考古发掘,当时主要是发掘一座二里头文化早期大型宫殿建筑基址的南部院落。
4月中旬,我在发掘时发现,有一个商代早期二里岗文化的垃圾坑破坏了一座二里头文化墓葬的西南角。考古发掘的程序是先清理晚的遗迹再清理更早的,因此我就先发掘这个商代早期的垃圾坑。在清理坑壁时,突然一簇绿闪入眼帘,手铲一剔土,一件绿锈斑斑的青铜器一角豁然露头,心突然急跳起来。
出于文物安全保密的考虑,我走到许宏队长身旁,压低了声音说:“许老师,出铜器了!”许队长赶忙和我来到我负责发掘的区域。在仔细剥去表面的覆土后,一件饰有凸弦纹的铜铃的一角露了出来,近旁还有人骨暴露。我们判断这应是一座身份较高的二里头文化贵族墓。许队长马上让我盖好,先扩大发掘面积,把墓葬范围确定清楚,确认其考古层位关系。
经仔细观察,这座墓葬开口于二里头文化早期大型建筑(3号基址)南院的路土层之间,说明系该建筑使用期间下葬。因此我们在墓葬正式清理前,已确认该墓属于二里头文化早期(二里头文化第二期)。自1959年首次发掘以来的40余年间,出土青铜器的二里头文化二期墓葬仅发现过一座。在这座墓发现前后,我们在该墓所在的3号建筑基址的南院和中院发现了建筑使用时期下葬的数座贵族墓,这些墓葬成排分布,这是二里头遗址首次在宫殿区内发现的成组贵族墓。这座墓又是这些墓葬中最接近3号建筑基址中轴线的一座,它的规格很可能高于以往在宫殿区周围甚至它近旁发现的同类墓。
之后发掘这个墓的时候,满眼都是惊奇:墓主人脖子上挂着一串海贝(有的还组合成花瓣状),头部放三个斗笠形的白陶器,其顶上还各缀着一颗绿松石珠,腰部放置一个铜铃,脚下和身旁有漆皮色彩仍然鲜红的漆器,大量的陶器打碎了放在墓主人身体周围。墓内出土随葬品相当丰富,总数达上百件,包括铜器、玉器、绿松石器、白陶器、漆器、陶器和海贝等。
我们先是在墓主人腰部的铜铃下发现了一些绿松石片露头,这些绿松片似乎镶嵌组合在一起,应该属于某个大型器物的局部。以往二里头遗址不少墓葬都发现了绿松片,但都是散乱的,根据我的观察,这次发现的绿松石片平行成排平放嵌合在一起,可能镶在木头或皮上,可是木头或皮框都已经烂了,清理时稍微不小心绿松石片就会散乱。为了保证绿松石片不散乱,我小心地跪在地上,用细竹签剔掉覆盖在绿松石片上的土,清理时一手轻按,战战兢兢,连气息都不敢大出,快清理到绿松石片露头时,就挤压用于清理照相机镜头的吹筒,轻轻吹掉上面的土。清理时,常常一跪下来就一个小时不挪窝,等自己觉得眼花了腰疼了,准备起来的时候,膝盖一软都快跌倒了,浑身酸疼,可是清理的时候却浑然不觉,兴奋异常。
发掘墓葬的当晚,许宏队长安排了其他考古队员、技师、实习的山东大学考古系学生等组成的精兵强将,借来狼狗,“两班倒”对墓葬进行“一级守护”,后来大家戏称这是为二里头贵族“守夜”。
在清理过程中,我们看出这是一件镶嵌绿松石片的大型器物,由于绿松石片原来镶嵌在已经腐朽的有机物上,现场清理得越仔细,将来可能越不好保存,于是许宏队长决定把整个墓整体套箱提取回室内以后再细细清理。我先清理出相当于后来“龙”身的部位大约30厘米长的一部分,顺着绿松石片的走向,找出可能的分布长度和范围后,整体套箱提取回了室内。记得套箱那天一鼓作气,挑灯夜战,整箱套回考古队院里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绿松石龙形器后来在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由专门的文物保护技术人员细致清理,清理的过程中我经常过去看,心里激动不已。毕竟是自己亲手发掘清理出来的,这个感受不是其他人所能有的,而且清理出来后的绿松石龙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亲手挖掘绿松石龙,见证国宝出土的过程,是我此生难以磨灭的美好记忆。让我对考古工作产生了一种长久涌动的激情。
二里头遗址绿松石龙的发现,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很多学者都撰文讨论。有的学者认为,这件绿松石龙的出土为中华民族的龙图腾找到了最直接、最正统的根源。许宏先生则说,这一出土于“最早的中国”、“华夏第一王都”的绿松石龙,才是真正的“中国龙”。
(原文刊于:《北京晚报》2017年3月3日第43版)
责编:韩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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