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挖土人——致敬考古工人
一个田野考古工作队的人员组成,首先是考古领队,他们作为田野考古项目的负责人,项目洽谈、拟定预算、制定发掘方案、各方协调、进度把控,都需要安排得井井有条,使得工作衔接有序,自然成为考古工地责无旁贷的第一人。一旦考古项目进入发掘程序,步入正轨,技工则成为考古工地的主要力量。定点布方、找寻遗迹、清理遗迹、测绘制图、摄影记录,有时还要兼顾工地的现场管理。一个考古工地是否合格,除取决于领队管理协调能力之外,技工发掘水平的高低也不容忽视。在大规模基建考古项目增多的当前,他们也逐渐成为紧缺人员。在考古工地,还有一群比技工规模更大的群体,他们大多数是被考古工地临时雇用,有些则以此为职业,跟随考古队走南闯北。如果说技工的名字还常出现在考古报告中被业内熟知,他们却随着工地的结束而被大家淡忘,这一群体就是考古工地专门负责挖土的工人。
考古队员、技工和挖土工人共同组成田野考古的主体力量。从人数上看,工人占据了大多数,但却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大多数。正是在他们的辛勤劳作下,一段段尘封的历史才逐渐展现在世人眼前。
工人群像
这些工人平均年龄有五六十岁,已过了外出打工的黄金时期,也缺乏外出打工的生存技能。在农闲时节,一般都是呼朋唤友打打麻将或照看孙儿颐养天年,平时有零散活儿时就去做做,乐得其闲。
2016年4月,工人老张在皇粮浜考古工地切边
我一般不会称呼这些挖土的工人为民工。在我看来,民工专指缺乏知识与技能,只能参与体力工作的流动劳动力,这一称呼多少带有贬义的色彩。由于他们从事的工作劳动条件最差、工作环境最苦、工作收入最低,因此常被大众认为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带有一副生活所迫、背井离乡的苦不堪言,而考古工人显然不是这种性质。首先,挖土工人多数是因为考古工地就在他们居住生活的附近才应召而来,不算流动打工。其次,这些人也并不是缺乏知识与技能,他们都曾创造过属于自己的辉煌。有的人是某一领域的高手,种田、养殖、木工、水电,样样精通 ;有的人是企事业的退休人员,有着正当的职业、稳定的收入。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生活负担的减轻逐渐退出原先职业的大舞台,回归到自己的小天地中发挥余热。大多数工人生活都很富足,只是常年的忙碌让他们停不下干活的脚步,即使妻儿百般劝阻,也要出来干活活动筋骨。考古挖土的适中劳动强度和亲近田间的工作环境似乎正是他们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2017年9月,工人老梁在青城墩遗址考古工地铲面
一旦接受这项工作,他们便认真遵守考古工地的各项规程,服从考古队员的安排。即使管理他们的只是刚刚步入社会的稚嫩青年或是尚在象牙塔的实习学生,在他们看来,都是这份工作的领导。工地没有办公考勤常用的打卡机约束,他们仍会按时出现在自己负责的探方边等待指令。即使考古队员不在,他们也会按照工作要求准时干活,绝不偷懒。
工作中的工人
考古发掘总是和土打交道,风大时,尘土飞扬,雨过后,满脚泥泞,但他们没有因为自己从事的工作脏累而不注重仪表。无论炎热的夏天还是湿冷的寒冬,早上来到工地都是穿着整洁、面部干净的清爽形象,下工后则整理好一天的疲惫再回家,工作时间从不因为泥泞或尘土而有抱怨。每到一个新的工地,工人总是先把可以休憩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使用的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他们的工作态度是值得尊重的。
2017年9月,工人老蒋在青城墩遗址考古工地切边
考古工地的任务简单而繁重,除了大量的挖土工作,他们有时需要辅助做些清理的细活儿,有时还得兼顾工地的值班工作。在经过简单的指导和交代后,他们都能做得游刃有余。考古工作是枯燥和繁琐的,除了清理未被盗掘的墓葬有时会有意外“惊喜”外,其余大部分时间主要是重复的挖土。缺乏考古知识的他们一开始也会质疑人工取土的意义,有时候也会和围观群众一样困惑 :倘若使用挖机,岂不更有效率?对于这样的问题,考古专业的解释并不会很快消除他们的疑虑,但并不影响他们工作的热情和认真。他们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按照考古工作人员的要求去做,别的绝不会过多去打听。
干活儿的同时,他们常会漫无边际的聊天或相互调侃。干活的工人大都相互认识,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多年的共同生活在他们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小到村里家长里短,大到国家政策、国际形势无所不谈。有时候严肃,对出土文物的用途争辩得面红耳赤 ;有时候欢乐,讲个笑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聊什么不重要,这只是他们打发无聊的一种排遣。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便全身心投入,尽其所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考古领队的口头夸奖,他们认为就是莫高的荣誉。
2016年9月,工人老许在新龙生态林考古工地清理古井
中途休息时间,他们就开始轮流散发香烟。十几块钱一包的香烟,在当地算是最普通的,但一支香烟在他们眼中就像佛教信徒手中的焚香,不燃到烟头烫到手指,他们绝不舍得丢弃。抽完一支,就意味着下一轮发烟的开始,休息对他们来说,就是烟的燃起与燃尽。不抽烟的人也和他们聚在一起,喝着茶水,吃着点心,聊着他们之间永远没有终结的话题。有时候,家里有喜事,他们会给大家散发喜烟分享自己的开心与幸福,或儿女结婚,或喜得孙子、外孙,或孙儿考上大学,总之不同年龄的他们身上总有可以分享的喜悦,大家就在一支烟中祝福对方。休息结束,他们就满血复活,又投入到紧张的挖土一线。
知足常乐
绝大多数工人年轻时以种田、养殖为主,没有什么退休基金养老保障,但并没有对国家或社会有任何抱怨和不满足。这些工人都是乐呵呵的,尽管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但心理却永远年轻着。他们的人生信念是干一份活,出一份力,拿着劳动的报酬才踏实。南方的天气多雨,一个月出勤天数并不是很多,到手的工钱也很有限。一天的工钱可能也就是买两包香烟或喝顿小酒,足矣。存钱养老、防病防灾,这些对于他们似乎都很遥远,他们从不会为未来的事情担忧。或许他们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为何要为未知的以后担忧。
2018年2月,工人在青城墩遗址剔清烧土遗迹
我一般不会称呼这些挖土的工人为民工。在我看来,民工专指缺乏知识与技能,只能参与体力工作的流动劳动力,这一称呼多少带有贬义的色彩。由于他们从事的工作劳动条件最差、工作环境最苦、工作收入最低,因此常被大众认为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带有一副生活所迫、背井离乡的苦不堪言,而考古工人显然不是这种性质。首先,挖土工人多数是因为考古工地就在他们居住生活的附近才应召而来,不算流动打工。其次,这些人也并不是缺乏知识与技能,他们都曾创造过属于自己的辉煌。有的人是某一领域的高手,种田、养殖、木工、水电,样样精通 ;有的人是企事业的退休人员,有着正当的职业、稳定的收入。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生活负担的减轻逐渐退出原先职业的大舞台,回归到自己的小天地中发挥余热。大多数工人生活都很富足,只是常年的忙碌让他们停不下干活的脚步,即使妻儿百般劝阻,也要出来干活活动筋骨。考古挖土的适中劳动强度和亲近田间的工作环境似乎正是他们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久酿弥香,历久弥新,大半辈子生活的历练早已让他们看淡一切,看轻一切,勤劳朴素的生活素养,坚守通过劳动换取报酬,成为工地生活最为可爱的一帮人。专业方面他们知之甚少,但生活态度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有感而发,谨为记之。(作者为常州市考古研究所馆员)
编辑:韩翰